黑厢房

[Gramon]Photo

那是他们过得不太好的一段日子,由于合同的缘故从伦敦搬回了科尔切斯特,录音室都是旧的,墙上有好几枚灰蓝色橡皮章盖的印,是一只只龇牙咧嘴的老鼠,一看就是以前Damon的顽劣杰作。

有的事在Graham心里很清楚,他早晚要和这些人分开的,他们,Damon,所有人。

连Alex也不动乐器了,坐在电视机前看DVD,屏幕上播放着《蝙蝠侠》,Michael Keaton演的那部,音乐萧索,色彩暗沉。

Alex凑得离电视特别近,鼻子几乎贴在蝙蝠侠的胸肌上。

“你眼睛会坏掉的,像我一样。”Graham沉着嗓子说。

Alex嚷嚷着:“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?”但他还是听了,向后挪动着屁股。动到一半抬起头问:“好像从来没见你看过电影?”

Graham笑了:“如果有猫女我会想看的,我喜欢她。”

Alex露出一种挑衅又天真的表情:“是我想的那样吗?你喜欢神秘的女人。”

Graham弄了弄手上的吉他弦:“猫女不好吗?我小时候看漫画就想成为猫女。”

Alex表示无法交流,继续看他的电视。


外面在下雨,大概已经下了十好几天,没见到一点太阳,也很少见到Damon。

Alex说他约会去了,无法考证。

事实上只要Graham问了就会有答案,可是他没有。

窗户外面有一条小路通向街心,这栋楼是方圆一公里内最高的建筑,能望见下方路边凋敝的法国梧桐和一排排低矮的楼房,向上是灰色湿冷的天幕低垂,像是一只龇牙咧嘴的灰色老鼠蹲坐在头顶,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用灰色的尾巴将人困在死局当中。

整栋楼最亮的就是这间录音室,或许整个世界最亮的也是这里,Graham想着。无论早上八点或晚上八点,天色都是差不多的黑,Graham抱着吉他,弹出无意义的音节,似乎他坐入昏沉的包裹,这处明亮的房间朝外发散的光芒只是一种错觉。

离开伦敦后他和Damon的关系就很差,或许是自打十一二岁相识到现下最僵硬的一段时日。Graham已经看到了一只破碎的酒瓶子,裂口一直开到了瓶底,虽然酒还没有从中流出来,但他知道,那是迟早的事。

不过这天非常古怪,夜里十点左右,Dave回到了录音室。十点半左右,Damon也回来了。

要知道他们四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间房里还是三个月之前,和芬兰来的音乐公司谈合作的时候。

Damon气喘吁吁的,天知道从哪里跑着步闯进来的,带着一股湿气,说不清是雨还是汗,使得录音室在几秒钟内就变作了演唱会的后台,充满着属于Damon Albarn的,特有的味道。

在他进来三分钟之前,Graham弄坏了新配的这副眼镜。

原本他只是想在洗手间洗把脸,然后出门,眼镜被刮到了地上,左边镜框里的玻璃断成了两截。

他近视度数其实不算高,但他喜欢戴眼镜,那让他觉得自在太多。

也就是早年做专辑宣传拍照,Damon不让他戴,只有Damon能不让他戴。

于是Damon进来时,Graham正在懊恼,嘀咕不断,还企图把责任归咎于劝他去洗把脸的Dave。

四人匆匆打了个照面,Graham表示自己待了一整天要回去了。

Damon脱掉外套,追出了走廊。

“Gra”他叫他,每靠近一步Graham都觉得对方的热量压了过来,好像真的刚刚结束了一场演出。

“想谈谈吗?”Damon问。

Graham不想谈,因为他知道一旦要认真,就彻底结束了。于是他干脆地回答了不。

“那好吧,再见。”Damon没有很强硬的意思,他靠近Graham,亲了亲面颊。

这是一个湿漉漉的吻,很容易让Graham联想到Damon是条鱼或者别的什么。

吻在他们之间不是陌生的事物,Damon从十几岁开始就以亲吻代替了许多对他的语言。不过Damon的嘴唇通常是热情和干燥的,只在他特别激动或开心的时候,会有这样黏糊糊的碰触。

他甚至把舌头伸了进来,温柔地舔了舔Graham的上颚,尝起来是浓烈威士忌的味道。

“别冲我生气。”Damon压低了声音说。

Graham揉了揉他的头发:“会好的。”他没有否认,并且说了个谎话。

Damon咧开嘴冲他笑,Graham握着口袋里摔坏的眼镜,想着自己错了,世界上最亮的东西在这里。


下午他和Alex在录音室里待着,叫了一份味同嚼蜡的披萨。

Alex吃了一口就扔到一边,没有评价东西多难吃,反而气定神闲地说:“Damon不会让你离开的。”

Graham好像无法对这句话做出肯定或否定,确切地说,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。这本身就是矛盾的,于是他没有什么可以再言确切。

Graham知道Damon在乎他,喜欢他,爱他。然而有的事,如果不源于爱,反而未必复杂。

爱是远比上床更深刻的渗透,太过了解和难以妥协是两条线,但有时它们的确会搭建出一个交点。

上一次和Damon上床已经是三年之前了,但爱的分量不会因此而变少。

Graham还记得三年前他和Damon都足够年轻,足够消瘦,滚在床上像两条干枯的火柴。Damon往Graham脸上喷烟,调侃他下面长得很漂亮。

Graham知道,自己没什么地方漂亮。只不过那年顺风顺水,还不懂得心虚的含义。

深夜十一点,大楼早早熄灭了灯,只有电梯还亮着。Graham摸黑进电梯,下了楼又摸黑走了出去,到了大门口他发觉不大对劲,因为他听见了Damon的声音。

似乎是Dave一本正经地讲了什么内涵深刻的黄色笑话,Damon乐不可支。Dave擅长干这个。

Damon的笑声十分独特,容易失控和沙哑,正常情况下离得远了是听不见的。

录音室在十二层,这让Graham有种很不好的感受,他意识到应该是四周出了什么问题,或有问题的是他自己。

迟疑了三秒,他推开了封闭大厅前预留的那扇虚掩小门。猛一抬头,发觉自己走进了才离开没多久的录音间。

“怎么又回来了?”Alex一脸迷茫地看着Graham。Graham怕麻烦,就算有东西没带也不愿意回头找,大家都知道。

Graham有同样的疑惑。

他朝半空中伸了伸手,对那三人道:“等等……你们等等。”

几分钟后,他再次出现在了门前,慌张地戴起只剩一半的眼镜,又迅速扯了下来。他盯着Damon,盯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,细声细语地说:“我们好像被困在这里,出不去了。”


最先反应过来的是Damon,他并没有多问Graham细节,而是一口气冲出了房间,没过多会儿又跑了进来:“是真的。”他眼里冒着光,瞧着不像惊恐,反而有点兴奋的意思。

听了他俩的解释,剩下两个人也动了起来,Dave手里还捏着支鼓槌。四个人跑了一圈发觉,不仅是一楼的那道大门,这栋楼里所有的房门,通向的都是这间录音室。

“难道是要我们写出什么作品才能离开吗?”Alex刚看完电影,脑洞开得很大,抓起了自己的贝斯。

Dave脸上还是他招牌式的平静,却盯着手上的鼓槌不再动弹。

Graham跑得累了,他平时运动量很小,此时像被抽了骨头一样滑进了沙发里,面对着一整排价格昂贵的调音设备,感受到仍然冒着热量的Damon从后面捏住了他的脖子。

这事是毫无逻辑的,于是Graham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在做梦,既然是做梦就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。Graham转过身,正对着对方起伏的腰线,他撩开那件热腾腾的T恤下摆抱住了Damon的腰,亲吻他的肚脐和结实小腹前卷曲的毛发。

“留下我。”Graham说。

他扬起头看Damon的脸,Damon高挺的鼻子和长长睫毛垂下的阴翳。

“也许这样……我们还能出去。”Graham没有意识到这两句话原本就是矛盾的。

Damon没有说话,拇指温热地贴在Graham的眼角,让Graham误以为自己流了泪。

就在这时,他们听到了贝斯的断音,听到了Alex和Dave的尖叫声。


“疼!”Alex喊道,“太疼了!”

两人迅速来到外间,见Alex和Dave跪在鼓架前,Alex握紧的拳头砸向地板,哭出孩子一样的呜咽。

“怎么回事?”Damon俯身去想去拉住其中一人,刚弯下腰,如出一辙地倒在了地上。

Graham吓坏了,他完全忘记了这或许是自己的一个梦,眼前的人被疼得蜷缩成一团,他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疼痛像是一场迅猛的流感,很快来到了Graham的身上,从左侧手臂开始,一点点四射弥漫,他在这撕裂一般的痛苦中看到了伙伴、亲人和挚爱,竟然逐渐感受到了一种离奇的平静。

这时的Damon同样不再焦躁,睁开眼睛摇着头无声大笑。

当那痛觉走遍全身之后,Graham忽然明白过来,此时房间里的四个人,包括他自己,都并非真实的。他们依附于别的东西存在,而今是消失的时候了。


——看着碎成细粉的相纸落下,Graham搓了搓指尖,他膝盖上还放着许多别的废旧资料,比如改得一塌糊涂的吉他谱,失去意义的合同文书,还有一张猫女和蝙蝠侠接吻的画报,很快也将被一并碎掉。

大概该说是不走运,这一幕被Damon看见了。

这家伙平时糊里糊涂的,每当这些时间点就像是戴着高倍望远镜一样锐利。

他冲Graham吼道:“你干嘛碎掉我们的照片,我记得那张!1996年拍的,在科尔切斯特的录音室!”

此时Graham和Damon已经经历过数不清地分离、合好、再分离、再合好的过程,Damon脸上皱纹堆积,比唱摇滚的同龄歌者沧桑得更加彻底,说不定正是基于两人经年不断地依偎与折磨。

他一开始发毛眼睛就变绿,Graham满心柔软地想。他抬手稳住这相识了大半辈子的老猴子,略带尴尬地微笑。

“难道你在生我的气吗,Gra?”这问题Damon也不知问过多少遍,每次都有不同的答案。

“没有,亲爱的,没有。”Graham抱住他,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背心。“没有,我爱你,我当然爱你。”

他越过Damon的肩头,看见了碎纸机里那堆细细的彩色粉末,叹了口气,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语调轻声道:“只是已经不一样了。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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